“……馀香可分与诸夫人，不命祭。诸舍中无所为，可学做组履卖也……”英雄一世的魏王断断续续说完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悄然阖上了眼，耳畔的哭声渺远起来，而黑暗的尽头，隐隐有仙乐响起。

魏王觉得自己要累死在这黑暗中，他不知已经跑了多久，也不知为何要这么拼命地狂奔，仿佛那头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在等着他，一个他记不起来了的人。他跑丢了他的冠冕，跑丢了他魏王的仪态，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

“何人喧闹！”病榻上的奋武将军长剑出鞘，吓得来通报的士卒一路退到了帐外，将军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揉着头缓了一缓，恍惚记起那黑暗尽头隐隐约约的亮光里花树下的一抹笑颜，以及，挂在树上的一块头巾。

士卒见曹将军收了剑，于是又蹭了进来，战战兢兢地说道：“有个文士，自称是颍川荀彧，来求见将军。”

“快请！不，我去见他。”曹操边说边站了起来，还未迈出几步，又好似想起了什么，生生停住了步伐。那些恍如隔世的记忆倏忽涌上心头，如出一辙的反应，是他曹孟德逃不出的本心。缓步在营帐里度了几圈后，一贯果决的将军竟是举棋不定，笑颜与病容在香炉的烟气里交织，明知抓不住，却终是不愿放手。

犹豫一直持续到夏侯惇闯入营帐：“孟德怎么还不去见荀文若？他是袁本初的座上宾，这次恐怕是带了那边的话来，还是不要怠慢为好。”

“你怎知道他是带了袁本初的话才来的？”

夏侯惇一愣：“那不然这里兵荒马乱他一名士跑来作甚？”

“来投奔我呢？”

夏侯惇对着曹操左看右看了半晌，才说道：“孟德这是想文士想疯了？像他这样的清贵士族，是宁肯在四世三公的袁本初手下做花瓶也不愿来我们这无地无名之处的，不过孟德也不要在意，孟德要的是务实之人，这些名士都是假清高罢了，嘴里说着忠孝节义，却与袁本初一起拥立刘虞，他们眼里哪里还有汉室哪还有百姓！他们知道什么是忠贞什么是谦退吗？”

“别说了！”曹操喝断了夏侯惇的话，“忠贞”与“谦退”仿佛两柄长剑，深深地刺进了他的心里。

“也罢，将军还是先去见荀文若吧。”夏侯惇完全不明白曹操为何来这么大火气，只好恹恹劝道。

曹操一把拉住好兄弟的手：“你陪我。”夏侯惇分明感到这手在颤抖着，粗疏如他，也感到了几分不寻常。

面对曹操的姗姗来迟，久候的荀彧也生出许多不满，年轻的士子做了许多坏的打算，却从未想过被未来的主公怠慢这一茬。不知为何，他想起了《礼记》里的“奔者为妾”，想起了临别时兄长荀友若的劝告，自来多是君征辟臣，哪有士族子弟反倒贴上去的，恁的不知自重身份。想着想着，荀彧苦笑起来，事已至此，无路可退，袁营已经回不去了，假使曹操也不能用他，他便只能在这乱世里漂泊了，直到遇到下一个看重的主公。

在曹操冷落荀彧的同时，远在冀州的袁绍却忽然想起了这个被他忽略很久的人，于是问荀友若道：“多日不见令弟，不知去了何处啊？”

荀友若满脸尴尬：“他自知无才辅佐明公，于是去投奔明公帐下的曹孟德将军了，也算是想为明公尽绵薄之力。”他话音未落，满座已是笑声一片，审配似乎听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极力嘲讽道：“不想令弟取了宦官之女为妻还不够，这还要认宦官之孙为主公，哈哈哈哈……”

审配口中的宦官之孙正蹒跚地踏入接待荀彧的营帐，身边的夏侯惇都快扶不住将近瘫软的他了，当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装作从容走进帐中时，憋了一肚子委屈的荀彧将茶杯重重地搁在桌上，嘲讽道：“不想将军日理万机，如此看不上在下。”

曹操听的一愣，他记忆里的荀令君一贯那么温和，即使是不满，也用最温柔的话语说出，噎的人无法反驳，从来没有这么直率的荀文若，也从来没有这么好应付的荀文若。能用面子解决的问题对他曹孟德从不是什么问题，他所害怕的，是那个沉默的荀令君，几年来刻入骨髓的阴影，让他早已忘了令君也曾年轻过。

那是他的司马荀文若啊！

“岂敢，岂敢，”曹操赔笑道，“这不是头疾突发，无意怠慢了文若嘛。我这便给令君赔罪了。”曹操说着就站起来一揖。

“将军为何如此称呼在下？”荀彧听着“令君”这称呼，只道奇怪。

“啊……这不是文若之前是亢父令，虽然未曾上任，可这般称呼总是无错吧。”

虽则县令也可称令君，可这解释终归牵强，然而荀彧此时只想着如何评估面前之人对自己的态度，也就放过这一节了。权衡之下，他终是摸不准曹操的态度，想着找借口留下多观察几天，一抬眼却对上了曹操的深邃的眼神，那恍如失而复得的爱重叫他心头一颤，话到口边变成了“彧请留下辅佐将军”，曹操倒是早有准备，那厢夏侯惇惊叫了一声，一句“孟德果然料事如神”脱口而出，引得曹荀双双看向了他。

曹操瞪了夏侯惇一眼，尴尬地说不出话来，荀彧气曹操对自己装傻充愣，又后悔刚才的冲动，于是话锋一转：“只是在下毕竟少经世事，不谙军务，不知将军能否给在下一个在军中观摩的机会？”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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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没写曹荀了，感觉各种梗和时间线都快忘得差不多……忽然觉得军师联盟对我最大的意义就是再次勾起了写曹荀的欲望